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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月给费加罗报中文版写了一篇法网期间的巴黎旅游特稿,今天转过来自己的公众号给大家看看。
为了写稿看了两本书,一本是讲网球文明的「爱与热情的网球史」,另一本是出版于1860年的巴黎二十个区的历史,很有趣的写作过程。
翻出了很多好多年前拍的相片给我的编辑,留下了回忆给自己,写完这篇稿子后才觉得,我是写了一封情书给十六区。
当夜幕降临,寂静笼罩着奥特伊街区巨大的网球场,红土灰在夜灯下簌簌扑闪;网球场的边缘,栗树在一轮接一轮的雨水洗刷中越发郁郁葱葱;街上多了穿百褶裙和 Polo 衫的年轻姑娘小伙;而在咖啡馆的露天座位上,不知谁拧开了夏天的第一瓶冰镇巴黎水,满脸兴奋地说道:法网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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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热闹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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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五月,巴黎就进入了时雨时晴的春天,从南法搬到巴黎之后最不喜欢的就是巴黎的气候,对于习惯了毫无保留的阳光和野蛮的风的人来说,雨季的温吞让情绪也变得难以捉摸。随着雨水准时到来的还有法国网球公开赛(France Open),罗兰·加洛斯球场(Stade Roland-Garros)是大多数人出了地铁站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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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罗兰·加洛斯球场
2/ 排队买票的球迷
3/ 出地铁站的球迷
早在四月末,装运着红土的卡车就开始一辆接着一辆地驶进奥特伊街区,空气中扬着红土灰,工人们忙着铺设这片象征着网球至高荣誉的圣地。从五月的第三周开始,家门口的路牌陆续挂上法网的宣传标语,奥特伊地铁站换上了网球造型的候车椅,站台的墙壁上整齐划一地贴着官方海报。这是十六区一年中最高调的时候了,在超过一百二十年的时间里,热闹的竞技赛事带来了疯狂的球迷和各界精英名流,年复一年地闯入十六区巴黎人平静的生活图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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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奥特伊门地铁站的网球造型候车椅
2/ 地铁站的宣传海报
3/ 地铁站的氛围
现代网球在英国得到发扬与继承,但法国人可不会忘记由他们发明的“手掌游戏”(Jeu de paume)。这种由教士们在教堂回廊用手掌击球的消遣活动,传到法国宫廷后派生出来一种使用球拍和球的宫廷游戏,当时的法国贵族认为这种游戏有趣,又带有运动的性质,很适合在茶会或宴会中作为即兴的游戏节目,老式室内网球就这样成为了法国王室的娱乐项目。从弗朗索瓦一世到路易十三都热爱并擅长打网球,直到路易十四时期才渐渐褪去了热度。
网球还叫做「手掌游戏」的时代
罗兰·加洛斯网球场博物馆(Tenniseum)里记载着百年来法网的发展,展厅内陈设着百年前的网球鞋、五十年代的网球裙以及一百多把球拍。多功能视听室里一段五分钟的视频被反复播放,因为它记录了无数闪耀的夺冠时刻,其中包括了李娜在2011年捧起法网女单奖杯的瞬间;另一段拍摄于1898年的黑白短片记录了一场草地网球派对实况,十来个绅士、淑女穿戴整齐地挤在一块并不大的草地上,肩并肩地打网球,那是打网球还是上流社会的社交活动的时代。
罗兰· 加洛斯球场博物馆内珍藏的上百个网球拍
罗兰· 加洛斯球场博物馆内陈列的冠军照片
不过这里的镇馆之宝可不是网球,而是一根红色的木头,那是罗兰·加洛斯的遗物,一片从飞机残骸上取下来的螺旋桨,罗兰·加洛斯是法国人心中的飞行英雄。网球场博物馆最大的展厅内陈列着历届法网海报的原作,包括胡安·米罗(Joan Miró)、皮埃尔·阿列钦斯基(Pierre Alechinsky)、 Arroyo)等现代艺术大师。
罗兰· 加洛斯球场博物馆内陈列的历届法网海报
从1980年起,每届法网请一位知名艺术家来创作海报就成了传统,它甚至超过了体育的范畴,呈现出了当代艺术从立体主义到超现实主义的发展脉络。今年的海报由法国艺术家法比恩·维迪尔(Fabienne Verdier)设计,艺术家用水墨的写意技法来表现网球弹跳的律动以及飞扬起的红土,这些海报的印刷复制品在博物馆的纪念品商店里出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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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18年由 Fabienne Verdier 设计的法网海报
2/ 1981年由 Eduardo Arroyo 设计的法网海报
3/ 1991年由 Joan Miro 设计的法网海报
时间回到今天,十六区大小林立的体育俱乐部延续着中产阶层们的社交风雅。当网球运动完成了从绅士、淑女社交到竞技体育的转型,老式的室内网球场锐减,从文艺复兴期间的250间,到法国大革命时期的12间,到了现代法国就只剩下3间了。
巴黎西南郊外的凡尔赛宫里还保留着路易十四建造的室内网球场,不过它早已成为了游客参观的景点,而位于十六区罗里斯通街74号(74 ter rue Lauriston)的网球与壁球俱乐部(Societe sportive du jeu de paume et de racquets) 却是小巴黎范围内唯一还能打这种老式室内网球的场所。这间俱乐部建于1907年,它隐藏在一排奥斯曼式建筑楼里,外观看起来与同街区的公寓楼别无二致,只有墙面上交叉挂着的两枚球拍标示牌会提醒你,你没来错地方。进去以后才发现别有洞天,场地足足有三层楼高,告示牌上写着进入场地必须身着白色套装。整个俱乐部如同一条时光隧道,可以带人回到那个网球还叫做手掌游戏的年代。
或许怀旧被写在了巴黎人的基因里,虽然俱乐部的注册会员仅仅三百人,但这些会员大多是中产阶层的律师、商人以及商校的学生,甚至吸引着艺术家、演员和政客,被称为艺术界的“黑色代言人”的法国画家皮埃尔·苏拉热(Pierre Soulages)就是罗里斯通街74号的常客,《X Men》里的金刚狼也是俱乐部的座上客。
今年比红土赛事提前预热十六区的,是隆尚赛马场(Hippodrome de Longchamp)经过两年翻新工程,终于在四月迎来了它的重新开放。隆尚赛马场位于布洛涅森林的西侧,在十九世纪中期启用,,顺着塞纳河航行而下抵达隆尚观看赛马,从此赛马就成为了上流社会的风雅盛事,也成为了文学作品中的时髦场所与画家笔下的生动题材。
左拉在小说《娜娜》中描绘了一出人车嘈杂、观众熙攘赴会、穿梭交错的观赛场景。彼时的赛马还是贵族名流的时尚盛会,上流社会出身的马奈(Edouard Manet)和德加(Edgar Degas)都是赛马场的常客。两位画者在这高调的社交派对中静默旁观,马奈留下了轻快欢愉的名画《隆尚赛马》,而德加却在《马场检阅》中捕捉到了一匹马脱缰失控的瞬间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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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爱德华·马奈的作品「隆尚赛马」
2/ 埃德加·德加的作品「马场检阅」
重新开放的隆尚赛马场由建筑师多米尼克·佩罗(Dominique Perrault)操刀设计,最吸人眼球的就是通体透明的全景观赛台了,它不仅是功能性的运动场所设施,更饱含了巴黎人对森林的细腻情感和对四季的挂念。这是建筑师借新的隆尚赛马场写给布洛涅森林的情书,是继马奈和德加之后的第三件静默旁观的作品。它提醒着观众站到这座百年马场的时候,感知布洛涅森林嫩芽野花、郁郁葱木、烫火鎏金和苍白秃枝的四季,或许正如梭罗所说,能够跟随四季的变化,人生便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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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生活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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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限时狂热之外的更多时间里,十六区都是老巴黎人的隐居乐土。位于巴黎西面,塞纳河右侧的十六区一直被称作「富人区」,聚集着十九世纪以来的中产阶层和富商。这里各国使馆林立,滴翠的布洛涅森林(Bois de Boulogne)如左肺护着巴黎,大片公园绿地穿插在车流间,既有宏伟气派的奥斯曼时期建筑,也有装饰主义新派建筑,街道巷口里最多的是推着婴儿车的妇人、牵着小狗的先生、太太和慢悠悠走路的老者。
十六区也不是一开始就是中产阶层聚集的地方。事实上,它在十九世纪前还只是一片森林草地、葡萄种植园和小村庄,从北到南分别是夏悠村(Chaillot)、帕西村(Passy)和奥特伊村(Auteuil),直到1860年的奥斯曼的巴黎大改革,它们才并入巴黎成为了第十六区。虽然远离城市商业和社交中心,但是这里清净惬意,适合居住和思考,所以早在十七世纪就是文人雅士偏爱的地方。莫里哀(Molière,法国剧作家)是第一批移居到十六区的文人雅士,他于1662年在奥特伊街2号买了一栋房屋,直到1667年都居住于此。
?莫里哀在奥特伊街2号的房子
莫里哀的迁居带来了大量作家、诗人、哲学家和贵族同好。比如剧作家让·拉辛(Jean Racine)、文学评论家布瓦洛(Nicolas Boileau)和寓言诗人拉封丹(Jean de La Fontaine),他们喜欢聚集在奥特伊街40号的白羊酒馆(Monton Blanc)餐馆谈论文学、戏剧和哲学,拉辛的《讼棍》(Les Plaideurs)就诞生在白羊酒馆。
白羊酒馆直到今天还在经营,大厅里挂着曾经尊贵的宾客肖像。这里提供三十欧的套餐,供应诸如小胡椒佐牛排或者香煎鳕鱼配苹果碎一类的传统法式菜肴。
十八世纪的奥特伊街59号更是繁华如梦,由爱尔维修夫人(Madame Helvétius)主持的奥特伊会社沙龙(Société d’Auteuil)是当时最富盛名的沙龙之一,聚集了许多杰出的知识分子、艺术家和学者, Franklin)这样的美国青年,他们高谈阔论、自由争辩,创造出了辉煌的作品,这是属于巴黎十六区的文人时代。作家、名流们在身后把名字献给了十六区的大街小巷,当我走在莫里哀路、拉封丹路,,法国的文学史总会浮现在眼前。几百年的时光在巴黎的脸上从未留下衰败,岁月带来的是提升之外的敬畏。
如今的十六区住家大多是家族继承,他们像树一样扎根于此。我在画廊的前同事雷娅就和家人世代居住在十六区莫扎特大街的公寓里,外婆与孙女拥有同一个小学教师,祖孙俩常去的面包房、肉铺和花店也一模一样。这里的店铺大多开了上百年,以至于哪天某个店铺关门了或是搬家了都会成为整个街区的新闻。雷娅一家是无数世代居住在十六区的巴黎人的缩影,有礼貌、懂礼节的同时,带着称之为体面的优越感和守旧的生活习惯。
十六区巴黎人的生活图景
十六区的年轻姑娘们可不愿意去老佛爷百货与来自全世界的游客们挤在一块儿,她们喜欢帕西路(Rue de Passy)上的精品店,店员们熟知她们的尺码和肤质。帕西街是十六区少有的热闹去处,这条全长七百米的购物街东起于法国知名品牌 Agnès B,西止于年轻的英国香氛品牌祖·玛珑。然而不少老太太倒是对繁荣的时尚产业不屑一顾,她们更耿耿于怀来势汹汹的时尚挤压了传统商业空间,八十年代末期时尚品牌艾格(Etam)替代掉了她们心爱的甜品店 Coquelin Ainé 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西郊虽有大型超商家乐福,但对于传统的当地人来说,帕西遮顶市场(Marché Couvert de Passy)和威尔逊总统市场(Marché Président Wilson)才是更能满足日常补给的地方。集市就像是一座「在地博物馆」,生动地演绎着法国人的日常餐桌以及时令的变化。附近老字号的餐馆老板和精品法餐厅的主厨们更喜欢到集市上来选货,懂得不在食材上吝啬是这些餐馆经营了一代又一代的秘诀。集市上的蔬果新鲜,香料品种丰富,摊主都是天生的画家,把蔬菜按颜色搭配成一幅幅画。不过对于我们这些囊中羞涩的外乡人来说,集市上贩卖的高品质食材却是消费不起,偶尔来买打生蚝开个荤就是最好的慰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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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帕西遮顶市集
23/ 威尔逊总统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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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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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黎生活的破碎时间里我几乎就没有离开过十六区,没离开过九号线。后来每个晴朗的周末我必然是在 Ranelagh 花园里度过,巴黎的花园绿地成为了我们褪去游客标签成为生活在巴黎的一分子的必经之路。Ranelagh 花园是太太们平常遛狗的地方,现代社会的消遣节目早已从打网球变成了遛宠物。泥土和青草天生就适合小狗们奔跑和追逐,这里的一花一叶、缓慢的瓢虫、大摇大摆的乌鸦,对小狗们来说都有无穷的乐趣。
周末来 Ranelagh 花园晒太阳的巴黎人 ©️Cécile
主人们也乐得在一旁聊着自己的小狗,然后话题逐渐被延展到琐事、工作、旅行和运动,小狗是所有话题的水龙头。巴黎人爱狗是出了名的,在这座城市里生活着四十万条狗,它们与人类平等分享着这座城市,不过,当你走在十六区这些气派美丽的房子和街道之间的时候,有很大概率会踩到狗屎,它们提醒着你这才是现实:所有大城市都是一样的,披着繁华的表象,散发着文明的恶臭。
Ranelagh 花园的绿地
再早一些的时候我爱往巴加泰勒公园(Parc de Bagatelle)跑,这是一座既英伦又中式的花园:在英伦规划的基础上加入了中式的庭阁。记得我初到巴黎时是五月,后来从加拿大回到巴黎也是五月,春末夏初的十六区除了属于赛事,也属于玫瑰。巴加泰勒花园每年举办盛大的玫瑰竞赛,这个规整气派的玫瑰园内种植了上万株玫瑰,一直是法国人的园艺骄傲。
当然不止玫瑰,春末的巴加泰勒玫瑰才初绽,花瓣还未舒展,零零星星的不成气候,然而繁盛的芍药、含蓄的鸢尾,还有摇曳的紫藤,早就携着更多不知名的异国花卉奋力地绽放了。到了六月份玫瑰挂满枝头,酷爱野餐和晒太阳的巴黎人就会纷纷带上食物和酒,来这儿抢占一片迷人的草地度过一个慵懒的周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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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巴加泰勒过周末的巴黎太太 ©️Cécile
23/ 公园内随处可见的花 ©️Cécile
年轻人则爱去东京宫 (Palais de Tokyo),这里举办时下最新潮、先锋,甚至有时会很尖锐的艺术展览。因为开放时间别出心裁,从中午十二点一直到午夜十二点,倒是成为了附近年轻人夜生活的乐园,天气好的时候总能在户外广场看到玩滑板的年轻小伙,这里弥漫着年轻和蓬勃的气息。
能与东京宫抢风头的恐怕只有2015年落成的路易威登基金会(Fondation Louis Vuitton)了。在盛满巴黎人童年欢声笑语的驯化公园(Jardin d’acclimatation)内,建筑师弗兰克·盖里(Frank Gehry)耗时十二年,饱含感情地建造了一座腾飞在云朵里的帆船意象的建筑,既献给了普鲁斯特时代的黄金巴黎,又承载了一个新时代腾飞的巴黎。
扬帆起航的玻璃巨船——路易威登基金会 ©️Cécile
当热闹的五、六月像一帧一帧快速播放的幻灯片般过完,观赛的人潮褪去,玫瑰渐次凋零,就迎来了最空旷的盛夏。早已精疲力尽的十六区巴黎人纷纷逃离,那时的他们在山花烂漫的古迹边缘、,或是在闪着银光的海边,奥特伊街区终于恢复正常交通,一切生活又将如常。
从小村庄到「富人区」,十六区走过了将近两百年,在巴黎的历史里无疑是年轻的。从莫里哀的时代到我们的时代,每个用力生活的人都是历史主角,他们坚信每个日落之后的明天,都是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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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话 / 两个私藏地点
1沃土温室植物园(Jardins des Serres d’Auteuil)隐藏在一片草坪周围,离罗兰·加洛斯网球场不远,如果你是为了法网而来,可千万不要错过这个极具异域风情的温室花园。花园外部由孔雀绿色的装饰主义风格金属支条支撑,融合了英式花园的规划和法式花园的外观,在这里的日本庭院里可以赏樱花,热带花园里种植着高大的棕榈树和仙人掌。
2 每个老巴黎人都有一个习惯买面包的地方,进去不用多说什么,店员就会给你打包装好。我的习惯性面包坊是日本糕点店 Yamazaki(6 Chaussée de la Muette),把甜度做过调整的日本改良式法式甜点更合亚洲人的胃口。
Bonne lecture
A très bientôt !
撰稿:Céci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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